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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夢入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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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夢入煞

岑青震驚於姥姥出現在這裏。

他從來都不知道,姥姥生前竟然和賀家有過往來。

當然,這個時候他還沒有出生,連賀隸和弟弟也還沒出生。

這只是巧合吧,和他現在的困境應該不會有什麽聯系的。

如果……真的有,姥姥不會一點口風都沒有給自己透……不,真的沒有透露過嗎?

模糊不清的記憶中,渾渾噩噩的孩童躺在昏暗房間的竹席上睡覺,總是噩夢連連。

夢中驚厥時常發生,但總會有一雙蒼老卻溫暖的手,在他即將崩潰之際輕輕撫摸他的額頭,對他輕聲唱著安眠的歌謠。

聽不懂的語言和奇特的調調卻能傳遞出難以言喻的安撫感。

驚厥不止的孩子終於平靜下來,一張雪白的小臉滿是淚水和汗水的痕跡,又被老太太用絲帕輕輕擦去。

“乖崽啊,可憐的~這樣的八字,可千萬不要被一些不軌的貪婪東西發現咯……”

當初在渾渾噩噩的睡夢裏聽得不是很清晰,也聽不懂的話語,此時卻忽然清楚的在腦海中回想起來。

岑青悚然一驚,卻聽見他姥姥那熟悉的聲音響起。

這次卻是在他的夢裏,在對別人說話。

“作孽啊,這是借夢入煞啊,好陰毒的手段……”

老太太一張臉鐵青著,旁邊賀夫人的母親已經嚇得臉色發白,而床上,驚醒之後的賀夫人已經不再尖叫了。

她只是怔怔低著頭看著自己高高的肚子,眼淚一滴又一滴,不住墜落,帶著哭腔問,“這是什麽意思呢?老太太,你剛才說的是什麽?”

賀夫人的母親紅著眼睛走過去,伸手擁住女兒抖個不停的肩膀,這才發現她比看起來的還要瘦。

因為懷著雙胎,肚子裏的孩子本來就需要吸取母體大量的養分,賀夫人又一直憂思驚懼,整個人除了肚子大得厲害,其實已經很瘦了。

賀夫人的母親感受到手心下女兒那瘦得甚至有點硌手的肩,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

“阿嚒,求求你幫幫小憐,你也是看著她出生的……”

老太太沈沈嘆了一口氣,“非是我礙著鎮上的規矩不願意幫你,而是我也不是做局之人的對手……”

老太太的話還沒有說完,賀夫人卻掙紮著起身,在床上就朝老太太跪下來了,“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求求您……”

老太太又嘆了一口氣,眼看著賀夫人的母親也要跟著跪,終究軟了心。

“起來起來,懷著雙身子哪能這麽不小心。”

賀夫人的母親一喜,連忙扶女兒起身,又對老太太連連道謝。

“我先看看吧。”

老太太說著伸出手來開始掐算。

可是隨著她掐算的動作越來越遲緩,她額頭逐漸冒出汗水來,臉色也肉眼可見變得越來越灰敗。

賀夫人和母親在一旁看得心都揪在了一起,大氣都不敢出,就連岑青這個入夢人也因此刻這無形凝滯而又壓抑的氛圍屏住了呼吸。

忽然,老太太面色大變,緊接著就見她猛地彎下腰,捂住嘴咳了起來。

不過幾秒,就見她指縫間竟然有鮮血冒了出來。

“阿嚒!”賀夫人母親大驚,沖過來一把扶助了差點倒下的老太太。

而與此同時,沖過去的岑青手掌卻穿過了老太太的身體,想要扶她的動作也因為根本碰觸不到而落了空。

岑青感覺有一瞬間姥姥好像朝自己看了一眼。

但那也許是錯覺——是的吧!

姥姥怎麽可能看見自己?這是他在做夢,或者說,只是賀唳想要自己看到這些曾經發生的事情而給自己制造的鬼遮眼。

但岑青卻又無法說服自己。

就如同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姥姥還有這種能掐會算的本事。

“阿嚒,是不是……是不是大兇?”賀夫人的母親抖著手把老太太扶道椅子跟前坐下,又給她遞上帕子擦手,但老太太擺手拒絕了,只從自己懷裏掏出一張絲帕,先擦掉嘴角血跡,又一點點擦掉手上的,而絲帕用臟之後也沒有扔掉,又好好收起來放回懷裏。

做完這些,她才沙啞著道,“我……算不出。”

賀夫人母親的表情變了。

“毫無疑問是兇的,但再多的我算不出了。”

老太太眼底分明閃過什麽,顯然還有所隱瞞,只一臉疲倦的說道,“我鬥不過對方,若是……能請到柳先生,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賀夫人的母親呆滯著目光,“可……柳先生已經消失好多年了。”

老太太道,“是啊,不過小憐的夫家不是很有勢力嗎?或許他們願意盡力的話也有可能……”

只要還要生活在這世上,就不存在完全找不到的人。

賀家是巨富,在各行業也好,一些很要緊的位置也好都有龐大的人脈和關系,讓他們找一個人,若是他們肯用心思,成功率很高的。

賀夫人聞言連連點頭,“我,我會和先生說。”

她下意識的撫著自己的肚子,“不會有事的,爸爸媽媽一定會保護你們的。”

老太太望著賀夫人肚子的眼神卻古怪極了,憑岑青對她的了解就知道她心裏此刻正天人交戰,在猶豫著一件難以抉擇的事。

岑青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賀夫人隆起的肚子上。

不知道是受到了賀夫人之前描述夢境時說的話的影響,還是被賀唳做了什麽暗示。

他仿佛透過衣料和肚皮,看到了那深深藏在母體中的胎兒。

子宮裏的雙生子頭對腳的以蜷縮著的姿勢緊緊挨在一起,連接著他們與母體之間,為他們輸送著養分的臍帶在身旁飄著,伴隨著子宮內的液體時而晃動。

不知怎麽的,其中看起來似乎要大一點的那個胎兒身上的臍帶竟然繞到了小一點的那個的脖子上。

畫面就仿佛在通過老舊的黑白電視播放,一切都不是很清晰,有那麽一瞬間,岑青仿佛感覺纏繞在小一點的胎兒脖頸上的那條臍帶就仿佛一條蛇。

胎兒仿佛很痛苦,張大嘴嘴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緊緊挨著他的兄弟卻吸著自己的手指,仿佛正在通過那條臍帶,源源不斷的吞噬著……他的雙生兄弟。

“或許應該帶小憐去設備齊全的醫院做一下檢查。”

岑青聽到姥姥越發嘶啞的聲音,終於還是沒能昧著良心,說出了不該說的話。

“如果……死胎一直留在母體,被完全吞吃掉,煞會變得更兇,出世之後就沒人能制止它了……”

岑青耳朵裏一陣嗡鳴,視線的最後是愕然摔倒的賀夫人母親,還有尖叫起來的賀夫人。

姥姥的面容好像一下子又蒼老了許多。

在模糊的畫面裏,她突然轉頭對上岑青的眼睛。

岑青此時什麽也聽不見了,但是看口型,應該說的是……

快逃——

*

岑青心神俱震,眼前一陣一陣眩暈,所有畫面都扭曲遠去。

他以為他要出夢了,然而等他眼前再次清晰起來,他發現沒有。

場景變換得很快。

她看到賀夫人似乎受刺激過大暈倒了,緊接著賀夫人母親眼睜睜看到女兒裙子底下順著雙腿流淌的血跡尖叫起來。

慌張忙亂,越來越多的人跑進房間。

他看到姥姥在忙亂的最初趁著沒人註意伸手在賀夫人肚子上摸了一下……應該只是摸了一下吧?

可是昏迷的賀夫人忽然劇烈抽搐起來。

畫面忽然又跳轉,姥姥被賀夫人的母親悄悄從後門送出去。

他看到姥姥看著賀夫人母親消失的背影,嘆著氣說了一句‘對不起’。

畫面又跳。

一眨眼岑青發現自己居然站在了記憶裏已經變得十分模糊而久遠的農家小院裏。

夏夜的蟬鳴十分擾人,剛剛喪母又傷著耳朵的小孩躺在竹席上發著噩夢,連連驚厥不止。

枯瘦的老太太靜靜坐在床邊,凝視著年幼的外孫,眼神中流淌著岑青看不懂的悲傷。

緊接著岑青看見她拿出了一枚小小的玉葫蘆放在年幼的自己手邊,接著拿出一枚針,握著自己的小手,在無名指上戳了一下,一粒殷紅的血珠就冒了出來。

嘀嗒——

墜落的血珠被玉葫蘆接住,緊跟著很快就和玉葫蘆內部原有的一滴血珠相觸。

岑青的呼吸瞬間停滯,他想到了當時姥姥離開之前在賀夫人肚子上摸了一下,幾乎瞬間就明白了玉葫蘆裏原本的血珠來自於哪裏了。

老太太臉色嚴肅,眼睛卻不安的不住眨動,用力的盯著玉葫蘆。

直到看到兩滴血一點一點融在了一起,她的神色才松了些許。

“十一年前我說多了話犯了煞連累了你,乖崽,原諒姥姥做的事,姥姥只是想你以後一生都能平安。”

老人那雙蒼老但依舊明亮的眼睛望向窗外黑沈沈的夜空,仿佛在看著什麽。

岑青意識到了,從這個窗口看出去,似乎就是賀家那百年老宅所在的山腰。

“老身現在把乖崽許與你成契,日後,你也不能動手害他性命了。”

窗外忽然悶雷滾滾,草木簌簌,仿佛有什麽可怕的東西正在動怒。

老太太猛地偏頭吐出一口血來,臉上卻反而露出了笑意。

“沒用啦,你剛才已經應了。”

老太太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仿佛受到了無形的傷害,臉上肉眼可見的生機正在飛速流逝。

岑青只能在一邊看著,什麽也碰不到,就連想扶一把姥姥也做不到。

他不明白的東西太多了,可是現在他很清楚一點,原來他和賀唳的淵源,不是什麽他渾渾噩噩的年幼時期,岑海東賣掉他的八字也不是主要原因。

而是在他還沒出生之前,他和它之間就已經有了關聯。

甚至就因為姥姥強行給賀夫人掐算,之後又因為不忍而開口洩露肚子裏的秘密,他早就被那東西惦記上了。

是姥姥拼著一條命,弄了雙方的血結了一個契,讓他安然活到了十八歲。

而岑海東出賣自己八字則是打開了一層契約上的枷鎖,讓那個東西終於可以靠近他,緊接著一步一步逼著他。

姥姥姥爺當年去世得那麽快,或許根本就不僅僅是因為被女兒的死刺激得傷心過度,其中還有那個東西造成的原因。

夢裏的岑青不知道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他想要再抱一抱這個總是對自己笑瞇瞇的,會在自己驚厥不止的時候輕輕撫摸他的額頭,給他唱歌謠的枯瘦老太太。

可是他的雙臂開始穿透了老太太的身體。

他落入了一個渾身冰冷無比的懷抱裏,陰冷柔軟的舌尖在舔舐他的眼淚。

‘青青……你看,我們早就相配……’

岑青喉間卻湧起一陣腥甜,他張口“哇”地吐出了一口血來。

*

收到消息的賀隸急匆匆趕到了岑青居住的客院。

兩個被安排來專門照顧岑青的傭人戰戰兢兢得差一點就要跪下了。

“怎麽回事?”

“大,大少爺,我,我們也不知道,岑少爺說要休息,讓我們不必陪在旁邊,我們就候在門外了,剛才忽然聽到裏面有響動,我們隔著門叫了好幾聲也沒回應,擔心岑少爺出什麽事,就連忙沖進去看了,一進去就看到岑少爺摔倒在床邊,地上有血……”

賀隸腳步不停的朝廂房走去,“找家裏醫生過來了嗎?”

“已經第一時間請過來了。”

賀隸不再說話,一腳踏入岑青居住的廂房。

房間內陰冷的氣息比起房間外明顯得讓人起雞皮疙瘩。

賀隸的腳步頓了一下,擡手做了個手勢阻止了兩個傭人,自己一個人朝裏走去。

老宅子這邊住著一個精神狀態和身體都很不好的賀夫人,所以常年都有私人聘請的醫護人員常住在這裏。

賀隸和眼熟的醫生在客廳碰面。

“大少爺。”

賀隸恩了一聲,醫生很自覺的匯報岑青的情況。

“之前受過的外傷沒有養好,有輕微腦震蕩的後遺癥,膝蓋上的外傷也不能再馬虎,得好好靜養。”

聽起來似乎不是很嚴重。

賀隸點了點頭,醫生和護士就很有眼色不再礙眼,安安靜靜退出去了。

賀隸這才進了臥室去,看到岑青並沒有躺著,只是靠坐在床頭,朝他投來平靜的目光。

不知怎的,賀隸竟然在那平靜目光的註視下感覺心中咯噔一下,有一種被看穿了靈魂的無所遁形的輕微戰栗。

“你是賀隸,還是賀唳呢?”他聽到少年沒什麽情緒起伏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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